图说：周汉民 来源/采访对象供图
【人物小传】
周汉民，法学教授、博士生导师，英国利物浦大学荣誉法学博士，现任全国政协常委、民建中央副主席、上海市政协副主席、民建上海市委主委、上海社会主义学院院长、上海中华职教社主任，上海公共外交协会会长、中国人民法院国际商事专家委员会委员等职。
近30年来，周汉民教授主要从事国际经济法、国际贸易法、GATT/WTO、中美关系、浦东开放与开发、世界博览会、自由贸易区、长江三角洲一体化高质量发展和一带一路等领域的教学与研究。曾被评为“上海市优秀青年教师”“全国优秀教师”；1994年荣获“上海市十大杰出青年”称号； 1996年荣获“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”称号；1997年入选国家“百、千、万人才工程”第一、二层次人才；2010年当选“品牌中国年度人物”。出版的著作包括：独著《思想的历程：复关入世文集》《十年世博路》，参编《国际经济法概论》，主编《关贸总协定总论》《世界贸易组织总论》《中国走进WTO》等。
图说：全国政协常委、上海市政协副主席、 WTO专家周汉民接受新民晚报记者专访
“中国入世深刻地改变了中国，深刻地影响了世界！”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，成为其第143个成员，已经整整20年了，近日，全国政协常委、上海市政协副主席、 WTO专家周汉民，接受了新民晚报记者的专访，畅谈了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对推进国家改革开放进程，促进世界经济复苏与发展等起到的重要作用，“我们站在一个新的历史起点上眺望未来，而这个未来与中国而言，就是一个独善其身又兼济天下的未来，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！”
图说：1987年4月，“中国与关贸总协定”上海研讨会 来源/采访对象供图（下同）
轻舟已过万重山
记者： 作为中国申请复关入世全程的见证人，中国加入WTO前后，您有哪些记忆最难忘？
周汉民：2001年12月11日，在历经15年零4个月的艰辛谈判之后，中国终于入世。于我而言，这是一场学习和实践的“马拉松”。
1986年，我开始准备硕士论文，当时取的题目就是《关税贸易总协定与美国相关立法中有关反倾销、反补贴条文的竞合及其对中国的影响》。一查资料，几乎找不到有关关贸总协定的任何书籍，文章也寥寥无几，当时的主流观点把它视为资本主义国家的俱乐部。
也就是在那一年的7月11日，中央政府决定中国要恢复在关贸总协定中原始缔约国席位，这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重大举措。
1987年，我硕士论文预答辩的答辩委员会委员之一，是久负盛名的国际贸易领域专家汪尧田教授。当时他就想要成立一个关税贸易总协定研究中心。我硕士论文答辩结束不久，中心成立，他亲任主任，同时对我悉心指导，培养我任中心的常务副主任。中心联合了上海许多高校和科研机构，跨部门、跨领域。这一学术研究团体的工作都是业余的，形散而神凝，大家抱着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情怀，为国家复关入世作艰辛的努力。
我们先从翻译开始，关贸总协定最后一次多边谈判叫乌拉圭回合，我们就把乌拉圭回合的最终文件翻译出来了，那可是当时国家复关谈判最需要的。当时许多国家和上海的领导同志都想读到这本书。
汪先生带领同事们一起努力，终于在1992年写出中国第一本关贸总协定总论。1995年，世界贸易组织诞生，我们写出了中国第一本世界贸易组织总论，汪先生为了培养我，让我做共同主编。我深知自己是力所不逮的。这两本书对普及知识、提出建言作出了独到而重要的贡献。从著书立说做起，我们开始了对关贸总协定和世界贸易组织相关规则分析和研究，进而不断提出建言和专题报告。
图说：1989年，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成立关贸总协定上海研究中心，在全国率先开启关贸总协定研究
中国复关入世，历经15年零4个月的谈判，一共有4位谈判总代表， 我们在上海不知有过多少次研讨、商量，都是自发组织、自觉行动。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，要为前方的谈判提供更多的“炮弹”，为国家入世建真言、献良策。
当时，全国各地都希望了解关贸总协定和世界贸易组织的知识。我们中心的同事们进行过无数次讲座，尽可能把中国复关入世的意义，关贸总约定和世界贸易组织规则的基本内容，以及我们在加入之时应该努力做到的几个方面讲清楚。
所以当中国正式入世那一天来临之际，汪先生和我们所有的团队成员，脑海中都会浮现林则徐的那一句名诗：苟利国家生死以，岂因祸福避趋之。
我记得凤凰卫视的主持人赶到上海来采访我，当时我的回答非常简短，其中也引用了一句唐诗：轻舟已过万重山。意思就是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，是艰难困苦，玉汝于成的经历。我们越过的是万重山。从今往后，我们就要在世界经济贸易的汪洋大海中学习游泳，学会游泳，游出好成绩。
“中国走进”大作为
记者： 2002年，您著有《中国走进WTO》一书，回望过去的20年，有哪些超出了您的预期？
周汉民：我写那本书时，中国已经入世了。当时我就想专门写一本书，认真说说中国入世的承诺，以及承诺履行过程中，我们要准备做些什么。文汇出版社曾经问过我，对封面设计有什么建议？
我说两条，第一，希望有这么一张照片，中国和世界真正握手了。第二，《中国走进WTO》，请把“中国走进”这4个字，放得足够的大。
因为这样的“中国走进”，艰难、艰辛、艰巨、艰苦，我们走进了，就要作为。
中国入世20年，从不会游泳到学会游泳，从学会游泳到游出好成绩，中国的成长和进步，完全超出了我的所料，不是一般的超出。可以说，中国发生的是沧桑巨变。
中国入世的那一年，中国的经济总量是10.9万亿元人民币，去年中国经济总量是101.6万亿元人民币，世界第二。2001年，中国的外贸进出口总额是5000亿美元，2020年是4.64余万亿美元，世界第一。2001年，中国利用外资是468亿美元，2020年是1443.47亿美元，世界第一。我们的外汇储备当年是2000亿美元，去年底是3.2万亿美元。
中国对世界经济的贡献率，每年都在近30%，这个数字是美国加欧盟、日本，一共30个国家的总和，这就是中国对世界的突出贡献。
我当时预计会有进步，会有较为明显的进步，但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巨大的进步。一句话，中国入世深刻地改变了中国，深刻地影响了世界。
图说：2015年，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和世贸组织共同举办“世贸组织20周年暨主题报告发布仪式”国际研讨会
准备第二次“入世”
记者： 从“狼来了”到“与狼共舞”，展望未来，中国面临哪些新机遇与新挑战？
周汉民：狼来了，是中国入世前，弥漫于全国的一个基本观点。原因很简单，世界贸易组织复杂的法律架构，我们能否利用好？其实，当你认真研究了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则，就能发现一切都可以为我所用，助我成长。
我们是以更大的开放倒逼更深层次的改革。首先举个货物贸易例子，货物贸易的壁垒，首先就是关税。2001年中国平均关税15.3%，中国在入世的时候承诺我们关税要降到9.8%，今天我们国家的平均关税只有7.4%，20年，中国进口关税减了一半，谁最得益？
从内而言，全体国人，从外而言，我们所有的贸易伙伴。
再比如，当时我们很不了解什么叫服务贸易，中国入世的时候，对服务贸易所做的承诺有9大类，开放100个分部门，包括保险、银行、运输等。
今天，我们自主自为的开放已经超过120个分部门，我们和东盟10国，再加上日本、韩国、澳大利亚、新西兰所签的区域经济合作协议—RCEP，其中服务贸易的开放的规定就远远胜过世界贸易组织规则所规定的。
中国是第一个批准RCEP 这一国际条约的国家，说明国际规则到底是狼不是狼，关键是看我们对它的认识是什么，其实它不是狼。今天，中国在世界经济整个构架中起到绝对不可或缺的作用。早在2010年，中国入世第9个年头，我们成为了世界制造第一大国，成为工业门类最齐全的制造大国，对全球产业链、价值链和供应链的影响和贡献都十分巨大，在新冠疫情影响下，全球经济正在艰难复苏进程中，中国的影响和贡献更是弥足珍贵。
图说：2020年， 周汉民在 第17届国际金融论坛全球年会上作演讲“WTO改革与未来的世界贸易体制政策对话中”
那么，我们对未来该怎么期许？中国入世20年的实践告诉我们最朴素的真理就是，中国的未来，必须与世界同进步共成长，而世界的未来，也没有一天可以离开中国的发展。2017年1月17日，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峰会上，习近平主席提出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主张，就是我们对深化全球合作的行动纲领。
中国入世以后的所有进步，都是在深化改革、扩大开放中取得的进步。2013年，上海自贸区破土而出，到今天，全国已经有21个自贸区。
1988年，我们提出复关申请的后两年，中国有了第5个经济特区海南，而今天海南已经在大踏步地迈向自由贸易港的建设。
今年9月16日，中国正式申请加入CPTPP——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，可以说这是我们“第二次入世”。
这个协定是21世纪迄今，最全面、最先进、最创新的国际经济贸易领域的国际公约。正文500多页，加附件有6000多页，中国决定申请加入，体现的是与当年入世的同样的决心，以实际行动践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。
我以为， 中国正式申请加入CPTPP，就是对入世20年最好的纪念。
纪念中国入世20周年，莫过于将它坚忍顽强、恪守原则的精神，继续发扬光大。
我相信，未来一定是非常光明的。
新民晚报记者 江跃中
